夜爬泰山者 李炫岐

当父亲在家庭群里发出“五一登顶计划”时，我正在兴隆山校区白玉兰路上漫步。洁白的叶子落满石阶，忽然想起去年国庆回家，登山帽檐已藏不住父亲鬓角的白发。

晚上九点的红门游客中心像流动的星河。母亲把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，举着新买的登山杖朝我挥手，背包里塞满她连夜烤的核桃酥。检票口电子屏显示当前登山人数7932人，父亲得意地晃了晃三天前抢到的预约码：“幸亏你妈五点就守着手机。”

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灰，手电光束交错成流动的银河。十八盘入口处，母亲往我保温杯里添枸杞茶时，前面穿汉服的姑娘正举着云台直播：“家人们我们现在海拔……”父亲突然指着岩壁上的“举足腾云”石刻：“87年我和你的母亲，我们打着手电拓过这碑文。”他的登山鞋踩着百年石阶，发出笃实的回响。

中天门便利店的热气模糊了眼镜。母亲执意要买15元一桶的泡面：“你爸血糖低，得补点盐分。”我们挤在塑料凳上分食时，听见隔壁大学生在视频里报平安：“妈我真没穿短裤！”父亲笑着摸出怀里的巧克力——那是我高中参加奥数竞赛时他常备的奖品。

南天门的风卷着松涛扑面而来。租军大衣的队伍里，母亲把围巾系在我领口：“你小时候总嫌我裹粽子。”观日广场上人头攒动，父亲突然指向方：“看，云海在动了！”靛青的天际裂开金红缝隙时，我按下快门，镜头里父母依偎的身影，与十八岁那年送我来济南报到时的模样悄然重叠。

下山索道穿过薄雾，母亲靠在我肩头打盹，冲锋衣口袋露出半截撕开的暖宝宝包装。父亲翻看手机相册突然惊呼：“这张像不像你大一带我们去兴隆山图书馆拍的？”缆车玻璃映出我们三个人的影子，恍惚间分不清是山岚在流动，还是时光在倒转。

回到天外村广场，晨光中的泰山静默如智者。父亲拍去我背包上的松针：“等毕业那年，咱们去登玉皇顶。”母亲把空了的保温杯塞回行囊，那里面装着昨夜所有的星光与絮语。

整理照片时发现，凌晨四点的日观峰上，我们身后有位红衣少年正在给父母系紧防寒服的帽绳。这或许就是泰山千年未变的隐喻——每一代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，把爱的温度传递给下一程山路。此刻图书馆窗外飘着柳絮，我忽然读懂林徽因那句“生命不是过程，而是我们穿过的方式”。